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霜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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霜雪

發燒的時候, 溫慕寒朦朦朧朧中做了個夢,又將她拉回了十年前的那個不願回憶的下午。

那天,陽光很好。

萬君姝在院子裏修剪多餘的殘枝, 溫書庭在涼亭下喝著茶, 看著報紙。

一切都是那麽美好與寧靜。

可一雙黑暗的手伸向了在二樓伏案寫字的溫慕寒, 於是, 窗外烏雲密布, 狂風大作。

她拼命大聲喊叫, 野獸的面孔猙獰,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球, 眥著可怖的紅血絲, 他頭頂的觸角還在流淌著黏膩的唾液,發出一股強烈的惡臭味,那只鼻毛快要懟到下巴的鼻子湊過來嗅來嗅去, 整排尖牙齜著, 上面似乎還染著其餘人類的氣息。

腳下跟灌了鉛似的,溫慕寒使勁全力往外跑,卻怎麽也邁不動步子。

好不容易跑出門口的時候, 她看見溫書庭也成了怪獸, 她無路可逃,只能尖叫。

畫面一轉,窗外依舊晴朗, 放佛一切都是錯覺。

沒有野獸,溫書庭依舊在飲茶,可萬君姝卻躺在樓下的血泊裏, 一動不動,毫無生機, 血染紅了地板,一直蔓延到樓梯口。

那麽真實,就好像在經歷一般。

“媽媽!”溫慕寒驚醒地坐起來,喉嚨因為發炎止不住地咳嗽起來。

聽到聲響,謝逍連忙走進房間。

“醒了?”

她還有些懵地點了點頭,打量一圈才發現這裏是謝逍的房間,她在謝逍家。

“我怎麽在這兒?”說完又咳嗽了起來。

剛做完一場噩夢,加上被窩裏很暖和,身上出了一身汗,不知是熱汗還會冷汗。

燒是已經退下去了,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任何血色,懨懨的。

想起昨晚下樓找謝逍,好像自己迷迷糊糊又睡著了。

“你發燒了。”謝逍走到窗邊,用手背碰了下她的額頭,看溫度沒升上去松了口氣。

“起來吃點東西。”

溫慕寒實在沒胃口,一點力氣都沒有。

“我不想吃。”

語氣軟綿綿的。

“溫慕寒,你是在撒嬌嗎?”謝逍蹲下身與她平視,望進她那雙秋水瀲灩的杏眸,輕笑一聲。

“沒…”她語氣蒼白地反駁。

“撒嬌也沒用,必須得吃。”不給拒絕的機會,拿起衣架上的外套給她套上。

溫慕寒嘆了口氣,只好作罷。

給她穿好外套,謝逍蹲下身,從胸口拿出一雙白色羊絨襪。

“腳伸好。”

“我自己可以穿。”

溫慕寒蜷了蜷腳趾,往後退,臉上寫著拒絕。

這麽大人了,還讓別人給穿襪子,太羞恥了。

“嗯?”謝逍尾音上揚,帶著威脅。

“我自己穿。”她又重覆一遍。

他輕扯唇,懶得跟她糾纏,強硬地從被子裏攫住溫慕寒的腳踝,放在自己的腿上,慢慢給她套襪子。

襪子被謝逍捂過,暖暖的。

她低頭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謝逍,長而直的眼睫垂下來遮著眼,下頜輪廓融合,頭發乖而順,溫慕寒沒忍住,擡手摸了摸。

毛茸茸的手感,像摸玩偶似的。

謝逍任她摸。

“摸夠了?”他揚了揚濃密的眉。

溫慕寒點了點頭。

謝逍站起身,雙手從她肋下穿過,虎口卡住她的腋下將她從床上抱起來,“洗漱去?”

“牙刷是昨天剛買的,牙膏我幫你擠好了,洗臉巾就在洗手池上。”

“好。”

屋子裏的暖氣開得實在是足,熏得臉和耳朵都燙,在洗手間裏洗漱完,溫慕寒將窗戶打開一條縫,冷風吹進來,吹散了臉上的熱氣。

許從音沒給她發信息,估計是謝逍提前打過招呼了。

她給萬君姝打了個電話,跟她說了下表姐的事情,但沒有詳說,怕她擔心。

掛完電話,溫慕寒在窗前又站了一會兒,直到謝逍過來喊她。

“出來吃飯。”

她急急忙忙地關上窗戶,拉開門走到客廳。

坐到餐桌前,謝逍看了她一眼,“嘖”了一聲,將盛著雞湯的碗遞給她。

“又吹冷風,你這病不想好了是吧。”

“沒有。”

溫慕寒心虛地低下頭,看著碗裏的雞湯,拿起勺子攪了攪。

“這是你做的嗎?”

“嫌棄?“謝逍在她對面坐下,懶懶地靠著椅背。

她連忙搖頭,舀起一勺嘗了一口,很好喝。

倒是沒想到謝逍,竟然會做飯,沒吃幾口,又開始咳,不知道為什麽,別人感冒是鼻塞流鼻涕,溫慕寒每次都是扁桃體發炎,接著就開始咳,要很久才能好。

面前的湯碗被抽走,被替換成一碗粥。

”先喝粥,鍋上燉著冰糖雪梨,吃完喝一碗,順便把消炎藥吃了。“謝逍說。

看著他忙碌,溫慕寒心中突然有些驚慌失措,好像不該是這樣的,他對她不該是這樣的。應該更無所謂,更冷淡,更不在意。

而不是像現在這般。

一切都在失控,她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,也管不了謝逍的想法。

可溫慕寒不知道的一點是,感情這個東西不是按照步驟,按照順序規定好的,不是說制定某條規定一般,說執行就執行,說廢棄就廢棄。

接下來,一陣靜默,只有謝逍在手機上打鍵盤的聲音,她則垂著眼睫沒說話。

吃完飯,謝逍送她回學校。

回去之後,開始期末周,溫慕寒專心準備考試,連愛玩的許從音下了課回宿舍也抱著個電腦做題。

她的感冒這次來得快,去得也快,沒有拖很久的咳嗽。

考完試那天,許從音已經開始收拾行李,機票提前訂好了,就等著出發。

他們報了個四人團,落地會有人開車來接。

十二月的冰島接近極夜,天氣大多是惡劣的,能看到太陽的機會很少,就算看到也只是淺淺地在地平線上滑過。

料想過這裏天氣會很冷,多穿了很多衣服還是扛不住。

正值聖誕季,到的時候正值黃昏,街道上的房子真如童話故事中那般夢幻,道路兩旁的樹都掛上小燈,星星點點的,遠看像發著光的梨花。

屋頂上蓋著薄薄的一層雪,襯得整個小鎮格外明亮。

許從音扒著窗戶往外看,興奮不已。

“誒你們知道嗎?”她扭過頭來,“冰島有個賊有意思的事情,就是這裏的聖誕老人其實是‘壞’的,而且有十三個,在聖誕節來臨的前十三天,每個人輪流搞破壞。”

“這叫啥聖誕老人,”傅翎接過話茬,從副駕駛轉過頭來,“叫混蛋老人還差不多。”

“哈哈哈哈,這個可以。”

溫慕寒聽著,眉眼彎彎,肩膀壓過來一些重量,偏過臉,謝逍下巴枕上她肩頭,柔軟的碎發掃過她臉頰。

他坐在溫慕寒左手邊,上了車就一直在睡。

剛睡醒,睡眼惺忪,嗓音還有些低啞,湊到她耳邊。

“聊什麽呢。”

灼熱的呼吸噴灑出來,潮濕又有些癢,溫慕寒往後縮了縮,輕聲說:“聖誕老人。”

謝逍輕呵一聲:“想要禮物找我,聖誕老人不靠譜。”

“……”

帶團的大哥也能聊,聊了一路終於到了酒店,下車的時候大哥幫忙把行李搬進去,交代了一些事情就離開了,這一天的時間就相當於自由活動。

兩個房間就在隔壁,溫慕寒刷卡正準備進去,經過她身邊的謝逍突然冒了一句。

“回房間後看看你的包。”

“?”

她疑惑地擰了擰眉。

進房間之後,兩個人把行李放好,因為在這個酒店就待一晚,所以東西沒有全拿出來。許從音從箱子裏拿出挑選很久的泳衣,準備等會兒去室外溫度。

溫慕寒想著謝逍離開時的那句話,打開包,裏面放著一束花,綠色枝幹上綴著乳白色果實。

——是槲寄生。

許從音眼尖瞅見了,湊了過來。

“喲,槲寄生啊,謝逍送的?”說著輕碰了下她的肩膀。

溫慕寒點點頭。

“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不能拒絕親吻,謝逍還挺浪漫的嗎?”許從音扒開花束,卻發現白色絲帶上還系著一根銀鏈。

她抽出來一看,上面掛著一排藍花楹,形成一個笑臉狀,碎鉆在燈光下閃著星星點點的光亮。

抽出藏起來的卡片,上面的字跡鐵畫銀鉤,筆鋒蒼勁有力。

沒有什麽矯情的詩和祝福。

——溫慕寒,有什麽願望朝我許。

Merry Christmas,and every day.

“真夠簡單粗暴的,我喜歡。”許從音感嘆著。

溫慕寒看著這些字,就好像看見謝逍一般,逍字意為無拘無束,自由自在,他的人和他的字都做到了這一點。

張揚、瀟灑、不羈,他算是做到了表裏如一,真誠而不是虛假地面對這個世界。

這是屬於少年難得的品質,可寫作裏有個詞叫作人物弧光,江斂也是這般後來因為肩上背負的責任而將從前的自己隱藏起來,成為了那個為民愛戴的君主。

沒有哪個人不想收到禮物,實現願望,兒時無憂無慮所以會相信有聖誕老人來送禮物,那份期待是長大以後沒有的,於是人們不再用我希望、我想為開頭,而是祝我,祝你,從期待變成了祈盼。

前者能實現,後者心知肚明地知曉只是假的,而實現最終會變為現實。

所以謝逍這話是在說,我守護你的願望,讓它成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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